世界上许多国家和民族的妇女都善于刺绣，水平最高者，我认为是苗族，堪称第一;世界上许多国家许多民族的妇女都喜欢银饰，用量最多者，我认为也是苗族，堪称世界之最。

　　——乔十光

　　上述引言只是乔十光对中国南方这个美丽民族的一点描述。他与中国少数民族的感情在青年时代就建立了。岁月留给他最难忘的仍是那些与兄弟民族相处的片断。他总是想起滇西南高原夕阳下，从山梁那边走来的那群唱歌的爱伲姑娘，还有清新的空气、梦幻般的森林、暖润润的心情……那幅景象曾深深地拨动过他年轻的心弦。

　　至今，乔十光在描述自己的艺术创作灵感时仍旧认为，这是世界给过他的最美的风景。在生活最艰苦的岁月里，他可以放飞心灵，让它回到那笼罩着神秘纯朴的高原，重新感受希望和美好。这位开创了中国现代漆画艺术先河并使之成为一个画种而得到国际国内认可的艺术家，总会平和地告诉想走进他的漆画世界的人：少数民族的生活和风情孕育了我的艺术灵感，他们本身的天然美又启发了我的艺术风格。

　　乔十光1979年在中国第五届美展获二等奖的作品《泼水节》、1984年在第六届全国美展获银奖的《青藏高原》均取材于少数民族。在他的漆画作品中，有三分之一是反映中国少数民族的。他那幅描述爱伲妇女的《篝火》，深得俄罗斯人喜爱，现被收藏于俄罗斯东方艺术馆。他在国外举行的画展中，所用的宣传品均为少数民族题材画，如《饮茶女》(藏族)《水浴祭》(傣族)、《银冠高耸》(苗族)。他的漆画引发了异国观众对于神秘中国的兴趣和向往。

　　生长在河北农村的乔十光对大自然的纯朴有着深刻的体会。他的个性决定了他的漆画艺术风格：朴拙、天然，有强烈的审美趣味。而用天然的漆去表现社会中与大自然最贴近的少数民族及其他景物，是乔十光的创作宗旨。对于漆的迷恋，使乔十光将自己的原名“乔士光”中的“士”改为了“十”。在象形文字中，“十”就是“漆”。一般人不喜接近的漆树，却为乔十光所钟情。他甚至亲自爬上树去割胶取漆。乔十光说他不仅喜欢天然漆汁的抗潮防腐性能，而且喜欢它深邃柔和的光泽。而在少数民族身上，乔十光也找到了这种坚韧与淳朴，炽热与深邃的特性。

　　关于漆画及其渊源，人们远不如对国画、油画那么熟悉。中国在很早时就产生了漆器，浙江余姚和河姆渡第三文化层发掘出的6000多年前的朱漆碗，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漆器实物。中国不仅是丝绸之国、陶瓷之国，也是漆艺之国。正像以中国为中心的汉字文化圈一样，古代的中国也曾是漆文化圈的中心。圈外波及日本、韩国、越南、缅甸等亚洲国家，且誉满全球。近代的中国漆文化由于各种原因某种程度衰落了。直至60年代，在中国漆艺术中才产生了一种绘画趋向，这便是艺术史上所称的“漆画运动”。刚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不久的乔十光成了漆画运动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经过他和同行们的努力，漆画终于作为一个画种，于1984年在第六届全国美展上开始独立展出。

　　乔十光在早期漆画创作过程中，多次到民族地区去采风、体验生活。60年代末，他走到云南的阿佤山下，走到爱伲人(哈尼族的一支)居住的山寨时，被爱伲妇女那种为了美而“不择手段”、不厌其烦的装饰所震撼。他惊讶地发现爱伲姑娘为了装饰自己，在身上、头上挂满了红豆、草珠、猴毛、牛骨、牙刷把、钥匙链、小甲虫、小刀和金银……凡是可以装饰自己的东西，姑娘们似乎都物尽其用了。被这种美所诱惑，乔十光爬山过河，来到了孟连的爱伲寨子里，成了爱伲人的朋友。云南的画家曾感叹，乔十光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画爱伲人的画家。而爱伲人也以自己的真情来迎接这位异乡的贵客。乔十光就住在爱伲人的木楼里，和爱伲人一样喝南瓜汤吃红薯饭，让火塘的青烟熏着脸膛。夜晚来临，寨子里点起了篝火，姑娘和小伙子甚至孩子、老人都唱起民歌、跳起古老的舞蹈。山寨独特的风情、爱伲姑娘健美的身姿使乔十光完成了他的《捻线女》、《篝火》等草图的创作。乔十光在他的《漆画技法与艺术表现》一书中写道“爱伲姑娘敢于打扮、善于装饰之胆识给艺术上倾向装饰的我很深的启示：只要美，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乔十光青年时代曾去过西双版纳的景洪县写生。在曼飞龙塔下的一个村子里，生产队长专门给他请了一位姑娘做模特，每天给姑娘记工分。村子里的傣族人也十分喜欢这个朴实的青年。只是由于当地人不识汉字，乔十光回北京后一直无法与他们联系。事隔20多年，有一次，乔十光的夫人到了这个村子里，那儿的人听说她是从北京来的，便赶上去问道：“你认识乔十光吗?”这使乔十光的夫人大为惊讶，继而感动不已：“认识啊，那是我的爱人。”她常听乔十光讲这里的故事，这里的人，她知道乔十光心里深深地眷恋和思念这里，却不知道这里的人也没有忘记过当年的一个无名青年…...

　　乔十光不仅喜爱少数民族妇女的装饰美，更喜爱她们那种天然纯洁的性格。为了更准确地反映藏族少女的特色和她们那种健康的美丽，也不顾风雪交加的恶劣气候，在向导的带领下，骑着马穿越结着薄冰的沼泽地，来到草原深处的藏区。当他被带到一户藏族牧民家里，翻译告诉姑娘说北京来的画家要画她时，这位藏族姑娘高兴得象要过节一样，当场就打扮起来。一边用酥油茶洗脸一边忙不叠地将头饰一一挂上，在打扮过程中一点也不回避客人，大方开朗，还不时望着客人笑笑。这是生长在汉族地区的乔十光所未见过的。他说，他忘不了这幅最动人的美的画面，那才是他一生中看到过的最好的肖像呢!乔十光和牧女一家一同生活、放牧。其《饮茶藏女》、《磨糌粑的女人》、《负水藏女》等优秀作品，都是由那个时期获得的灵感创作的。在乔十光结束写生即将启程回北京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草原的风雪阳光，喜欢上了藏民一家。姑娘的父母看着这位脸庞已被晒得布满皱纹的汉族画家，说什么也要将心爱的女儿送给他做闺女，并让他带她走，这样可以让他继续画她。乔十光又感动又内疚，只是一遍遍地谢绝着：“我有女儿了，谢谢你们!”临别时，乔十光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眼眶里滚动着泪花。他说，这是我体会过的亲人之外最亲的亲情，我将永世不忘!

　　一次次的旅程，一个个美好的记忆酝酿出了乔十光的漆画艺术。在距他的个人漆画首次展出后9年的1996年9月，乔十光再次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他的近期漆画作品。那充溢着民族特色而极具装饰美的作品深受国内外观众的赞赏。关于此，评论家久艺术大师们都有评说。刘人岛说“乔十光是现代中国漆画的始作俑者”吕品田认为乔十光“这位当代艺坛独树一帜的艺术家，始终不渝地追求传统文化性和创造性的统一.......”吴冠中则认为“乔十光将现代生活引入漆世界，或者说将漆画引进了现代审美领域......”

　　无论怎样，当我们再次走进乔十光的漆画世界时，我们仍旧会发现，尽管乔十光不断探索漆画的表现艺术并使得中国的漆画种出现提前了很多年，但那些最深层地打动观众心灵并代表了乔十光非艺术手段的理想主义的作品更多的还是反映生活在自然中、与天地和谐相容的少数民族——《阿坝女》、《德格藏女》、《拿银饰的苗女》、《路上的佤女》、《新姿苗女》、《信徒》、《牧童》、《傣家女孩》.......

　　应该说，这也是乔十光漆画艺术中最温情最纯净的代表作。

　　本文发表于1996年12期《民族团结》杂志 P26，作者黎曦是《民族团结》杂志社记者